说起临阵倒戈引起的大反转，五代时期的凤翔之战堪称经典中的经典。

一

后唐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十一月，明宗李嗣源病逝。李嗣源久经战阵，为藩镇所服，在位期间重农桑，减用度，数年间“粗为小康”。随着李嗣源的去世，内则权臣，外则强藩，各生异心，风烟再起。

接替李嗣源的是他第三个儿子——宋王李从厚。李从厚小字“菩萨奴”，人如其字，宽和谦逊，同时也是优柔寡断，和后来的明朝朱允炆有点相似。朝政很快就被明宗末年的几个权臣——枢密使朱弘昭、冯赟、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康义诚、宣徽南院使孟汉琼所掌控。对于各地藩镇，他们最忌惮的有两个，一是李嗣源的养子——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一是李嗣源的女婿——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二人屡立战功，在军队中很有影响力，这是朱弘昭等后起之辈没法比的，特别是李从珂名义上还是李嗣源的儿子，几方势力互相猜疑。于是在李从厚即位两个多月后（即934年二月），朱弘昭等来了一招调虎离山计，移石敬瑭为成德（镇州）节度使，李从珂为河东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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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珂画像）

在这局势微妙的时候，李从珂接到调令，就召集幕僚部将商议，大多数人都认为朱、冯一直忌惮大王，离开凤翔想保命就难了。可是凤翔“兵弱粮少”，李从珂想抗命心里也没底，怎么办呢？他便试探性地给周边藩镇写信，说自己要入朝“清君侧”，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不过除了陇州防御使外，其他人要么表示不掺和，要么直接把送信的人给抓了起来。西京（长安）留守王思同是李从珂重点争取的对象，但王思同接到信后直接上报洛阳。至此矛盾公开化，李从珂此举被朝廷定性为反叛，决定调发大军平叛。此时后唐国内无战事，孤零零的凤翔能成什么气候，给人一种“造反是没有出路的”感觉。

二月十一日，朝廷为讨伐凤翔设立西面行营，由王思同担任马步军都部署，前静难（邠州）节度使药彦稠为副都部署，前绛州刺史苌从简为马步都虞候，二十七日，又任命前护国（河中）节度使安彦威为行营都监，各路军队齐向凤翔靠近。三月初四，山南西道（兴元）节度使张虔钊报已进军凤翔，初七，武定（洋州）节度使孙汉韶报进军；彰义（泾州）节度使张丛宾，静难节度使康福相继出兵，再加上禁军，打下凤翔毫无压力。

但是，比军队数量更重要的是军心，这是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王思同等人虽然都是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但无论是作战能力还是在军队的影响力都不如李从珂，更何况禁军中许多人都曾是李从珂的部下，这一隐忧在大军从洛阳出发时就已被有心人注意到。

二

三月十五日，各路讨伐大军会聚凤翔城下。前文提到凤翔缺兵少粮，而且城墙比较低，仓促之间缺乏守城器械，被一举攻下东西关城，守军伤亡惨重。第二天，大军就开始向凤翔城发动总攻。面对城外遍野的大军，城破是早晚的事，李从珂并不抱有幻想。想当年，战河北，下开封，首摧敌阵，意气风发，到今日，虎落平阳。他登上城楼，向城外喊话：“我十几岁就追随先帝，历经百战，出生入死，满身都是伤口，才帮助先帝打下今日之天下。你们曾经跟随我，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现在朝廷听信谗言，猜忌骨肉，我犯了何罪要被杀。”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城外的将士们一听，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进攻一下子就慢了下来。用兵之计，守城为下，攻心为上，李从珂这一步走对了。

俗话说，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本来大家只是对李从珂有些同情，但仗还是要打的。负责从城西南方向进攻的张虔钊性情急躁，想着首先攻入城中，派人从后监督，看谁跑得慢就砍谁。五代的士兵们，造反夺权的屡见不鲜。这下张虔钊的部下就火了，先是在那骂，越骂越激动，张虔钊一看情势不对，骑着马窜了。主将一走，群龙无首，而从洛阳过来的羽林军指挥使杨思权喊了一句：“大相公，吾主也。”（李从珂在李嗣源几个儿子中年最长）立即获得众人的支持，纷纷放下武器，进城向李从珂请功去了。

这时候总指挥王思同还在别的方向督战，不知道城西倒戈的消息，还是从洛阳过来的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喊道：“城西的兄弟们已经进城接受潞王封赏了。”大家一听，哗哗地放下武器。就这样，到了中午的时候，城外诸军全部倒戈，讨伐叛军的全部变成叛军了。

（后唐疆域）

凤翔城外的倒戈只是第一波。十七日，王思同、药彦稠等人灰溜溜地逃回长安城下时，却吃了闭门羹，西京副留守刘遂雍拒绝打开城门，一行人只得再往潼关跑去。李从珂在准备东进的时候，还担心长安难以攻克，结果刘遂雍来了第二波倒戈，使李从珂于二十日顺利进入长安。二十四日，李从珂进至华州，所经州县畅行无阻，王思同、药彦稠相继被俘获。

三

就在李从珂进入长安的同一天，前线的消息传回洛阳，李从厚埋怨朱弘昭和冯赟挑拨兄弟关系，才造成今日局面，接着就想派人召石敬瑭率兵抵御，但是康义诚却主动请缨。表面上看康义诚忠心耿耿，但他真实目的却是要亲自带着洛阳的所有作战部队向李从珂投降来邀功。行前李从厚犒劳将士，但是军心已变，大家的想法是到凤翔再领一份赏赐，以致于“遇西军皆迎降，无一人战者”。

二十六日，李从珂至灵宝县，护国节度使安彦威、匡国（同州）节度使安重霸等倒戈来降，只有保义（陕州）节度使康思立还想抵挡一下，等康义诚过来接应。但是有五百名倒戈的禁军骑兵作为李从珂的前锋，先赶到城下，向城上喊话，守军争相出城，没办法，康思立的抵抗决心也不坚定，跟着就倒戈了。

接着，军事史上罕见的一幕发生了。想要倒戈邀功的康义诚带着数万想要倒戈的大军从洛阳出发，半路上大家担心投靠晚了，就成群结队，你追我赶，奋勇向前，只为尽快找到潞王的部队好放下武器。跑着跑着，康义诚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个人，不过终于碰上了李从珂的哨骑，赶忙下马投降。

二十八日，康义诚大军投降的消息传回洛阳，李从厚惊慌失措，召朱弘昭入宫商量对策，而朱弘昭跳井自杀，又想逃往魏州，让孟汉琼去打前站，但孟汉琼一个人偷偷地出城找李从珂投降去了。暗中已经与李从珂接洽的京城巡检安从进派兵包围冯赟府邸，将其灭族。当晚，李从厚决定北逃，让爱将控鹤指挥使慕容迁率控鹤军骑兵跟随自己，结果慕容迁在把李从厚送出玄武门后，立即回身关闭大门。

四月初一，李从厚至卫州境内，与石敬瑭相遇，哭着对石敬瑭说，“潞王危社稷，康义诚以下叛我”，结果石敬瑭派牙内指挥使刘知远率兵将李从厚身边仅剩的几十个人杀死，只留下李从厚在卫州驿站，自己则前往洛阳与李从珂会合去了。

初二，李从珂入洛阳，文武百官班迎。初六，李从珂即帝位。

从西北孤城的“叛党”到入主中原的皇帝，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从凤翔到洛阳，一路倒戈的大军不计其数。五代之乱，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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